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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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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點點頭,沒有發表看法。

皇後見她不像他人一樣順著話擡轎子,笑笑沒再說了。

宋小五這次見到了周恭,周恭確實是個好孩子,對她這嬸奶奶恭恭敬敬,誠心無比。

但宋小五還是不看好他。

這孩子有一種什麽都想周全的心思,誰都想顧上,誰都想顧好,末了誰都顧不好,誰都顧不全,很容易把一鍋粥攪得更亂。

去往皇廟的路上,宋小五走在最後,世子猶豫了一下步伐一頓,從他父王的身邊走到了母妃的身後一點。

古今站位都是有規矩的。宋小五作為宗婦哪怕輩分要比帝後高,但帝後地位要比她高,一行人當中她的位置早已定下,世子在這種宗廟禮法當中按規矩是要站在她其前的,是以世子一往後退,宋小五就冷漠地朝他盯去,眼神就像含著冰碴子一樣嚴肅冷酷無比。

世子被他盯得腳步一頓,臉瞬間就紅了。

宋小五陪他停著,漠然地看著他。

他不動,她也不動。

世子被她看得心口一疼,小嘴抿起,腦袋一轉,兩步並作一步跟在了與皇帝同行的德王身後。

德王作勢不經意地偏頭往後看了一眼,隨即調過了頭去,這廂宋小五也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眼神,跟在了停著步子等她的皇後身後。

皇後在她走近後,朝她笑了笑,大有莫要對世子過於嚴苛的意思,宋小五神色淡漠沒有回應。

她愛這個孩子,但不該縱容的,她半步都不會退。現在不教會他取舍,等到他也成了優柔寡斷、為了一時的感情不顧規矩律法之人,那時候她的這個孩子,最後跟周恭不過是殊途同歸,並不會有大致區別。

他知道疼,那就疼一點,只要這能讓他清醒理智就好,只要這能讓他走得更高更遠就好。

她與他的父親永遠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份存在,她跟這世間所有望子成龍的父母毫無區別,哪怕他恨她這個當母親的,她也會用她的方式和經驗把他送到讓他能展開翅膀高空翺翔最近的地方,那才是他的歸途,他的歸宿。

皇廟告祖,宗婦只能站在皇廟外面,不能入殿,皇後聽著裏面宗族族長南陽王和禮部尚書唱的銘文,間隙她低首朝身後半步遠的德王嬸小聲道:“您說會不會有朝一日,有人會憑著功勞殿內面覷祖宗,告慰列祖列宗英靈?”

“有人”,大意怕是指皇後自己,可能還有指她的意思,宋小五垂著眼看著地上,這次沒有當啞巴,反倒是回了一字:“會。”

當然會,只要你做到了。

皇後最初的野心是她引導出來的。現在的皇後已不是當初一舉一動都被別人牽著的木偶,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更有了必須要成全自己的野心,為此她會不計代價。這在很多人眼裏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就是在很多女人眼裏也是不守婦道,強勢不討喜,不是個好女人好妻子的行為,但宋小五最初支持,現在亦然。

她欣賞任何一個不忿命運,對命運說不的人。

並不是天下所有的女子都願意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把自己的命運轉手在一個接一個的男人當中,命不由己全由人。

皇後的一小步,哪怕她僅僅只是強勢的一點點,都會成為這個天下所有女人的一大步。她有所作為的象征意義,所代表的信息,勝過蓋千萬座收納寡婦弱女的功德堂避風港。

她們自己強,才是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救贖。

這世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觀念更如是,但能做一點就是一點,宋小五對自己是如是要求,也從不逃避自己的責任。

她直接了當,皇後從她的話裏聽出了力量,她不禁嫣然一笑。

誰說女子不如男?

她能做到的,遠比皇帝估量她的,朝臣誹測她的要多。

**

告祖禮祭過後,皇帝跟德王一行人小歇,等儀仗準備好,一到吉時就要出宮,這時男女就分為了兩道各走其路。

宋小五跟著皇後走,她要等皇帝走後才能出宮,不想回到鳳宮不多時太子和世子來了鳳宮,一個是替父皇來與母後告辭,另一個是自己來與母妃告別。

皇後體貼,見世子來,特意讓德王妃帶世子去偏殿說幾句體己話。

宋小五從善如流,世子一路神色不明,小小年紀就從臉上看不出喜怒來了,等到了偏殿,宋小五讓身邊的人都退下,哪怕今日跟隨她來的聞杏也被她譴出了殿外時,小世子這才忍不住皺了下眉。

宋小五沒哄他,而是等人都退到門外後就對世子道:“此次出行,不僅要多看少說,還有一樁我要布置的,就是到了每一個地方,每天晚上都要寫一篇日記交予你父王,回來我會一一查閱。”

德王妃臨時加了任務,世子面無表情,未作反抗,彎腰拱手,把德王妃僅僅當德王妃:“兒臣領命。”

這陰陽怪氣的,一氣又氣回小時候了,宋小五懶得與他多說,時間不夠用,她還有些要臨時要叮囑,遂一開口都是吩咐世子要註意的事和對他的要求,說罷時辰剛好,外面有太監傳話時辰到了,這廂公公說完吉時已至,煩請太子和世子回正德宮,就見德王世子一臉烏雲密布從側殿出來,跟皇後跪恩說話的時候都似是咬著牙說的,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站在一邊的德王妃一眼。

這母子倆,感情狀似不太好。皇後宮裏見到此況的宮人都如是想道。

太子見小叔叔陰著小臉一身的不高興,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還特意朝王嬸那邊低頭作了個揖,替小叔叔對母妃的無禮告罪了一番。

皇後宮裏的人見了欣慰不已,他們太子果然是仁厚人。

宋小五則在心裏搖了搖頭,周恭是個好孩子,但作為太子他還是不夠通透。

她與世子再如何也是母子,輪不到他一個作為外人的堂侄替堂叔向她賠罪道歉。按她兒子那性情,就是能知道他這個大侄子的好心也不會高興到哪去,而她無論是站在哪個立場,是身為母親還是德王妃,都不會太喜歡太子此舉。

人心之覆雜,不是你覺得自己做了善舉,懷了好意就是好的。

果然太子沒想到的事情,皇後想到了,太子作揖的時候她臉色就是一變,等到人走後,她陪著德王妃沈默了許久,爾後苦澀一笑,朝王嬸道:“您看,他就是個這般沒心思的。”

宋小五應了皇後的意思虛應了一句:“時間還長,他還小。”

皇後見她沒有怪罪的意思,她想聽的也是這句話,她噓了口氣,偏頭沈思了一下,過後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是啊,時間還長。”

聞言,宋小五低下頭笑了笑。

時間不長了,光陰不等人。

**

德王父子倆走後,宋小五難得有了清靜,懶郡主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動彈,宋小五處理公務的時候把她放到一邊讓侍候的人留意著就行,都用不著上手抱。

跟女兒好不容易清靜了兩三天,德王的信就來了,一封信寫了近十張紙,什麽雞毛蒜皮的事都寫在了信上,路上見的一顆小草與都城裏的長的不一樣他都能寫上十幾句,裏面還附上了世子的日記,信就更厚了。

隨信而來的,還有德王在路上給小郡主尋的玩具,還有給王妃的金銀玉釵。

第五天,嘮嘮叨叨的信來了。

接著歇停了兩天,信又回來了。

人走了跟沒走一樣,德王總有辦法在德王妃面前顯示他的存在感,遠在數百裏之外還是讓德王妃感覺出了如影隨形的滋味。

德王妃由引希望他快快走得遠一點,這樣就算有信,回來得也能晚一點。

她看完回信也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要是不回就不得了了,沒收到信的小鬼會緊接著送一封急問她為何不回信,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的催促信回來。

德王妃怕了他。

這頭德王妃過著難得清靜的日子,趁著小丈夫不在,沈下心來尋思著以往無法靜下心來解決的事情,這頭德王出去了半月,離燕都越來越遠,離民間越來越近,雖然有些遺憾無法一兩天就能接王妃的信了,但還是打起了精神,只要停下就帶著世子四處走走看看,有時候嫌皇帝面見沿路臣子麻煩耽誤時間,帶著世子見縫就偷溜著跑。

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去了,只要小王叔回來的時候能跟他說說今天在外面看到了什麽才好。

當皇帝真是身不由己,就是走出來了,也不是想隨便走就能隨便走的,德王看看被各路人馬攔住了手腳的大侄子,等到下一個地方,半路就帶著世子就開溜。

說來他帶世子一道出來是讓侄子放心的,但真正的目的就是帶世子出來見世面的。

王妃吩咐了,讀萬卷書不如行千裏路,想知道真正的貧窮那就去無茅草遮頂,無衣裹身的地方去,這些不是孩子在府裏餓兩頓就能體會的。

皇帝南巡,一路的官員早得到消息沿路清掃過,但凡不好的地方都被蓋住掩住了,但這種地方還是被裝扮成游商的德王找出來了,但找見的不多。

世子被真正的窮人家驚住,一路過來,他看見好幾家人家一家人就穿了幾條褲子,不見上衣。其中世子見過一家三世同堂近二十口人擠在一間四方屋裏的窮人家,世子被人提醒才知道他見到的那紮著羊角辮,赤裸著上身的小子其實是是個小娘子,自知道真相後他臉紅到當夜睡著了都沒褪色。

世子驚,皇帝也驚,他自出生到成為皇帝,最遠的地方就是去離燕都三百裏外的西州行宮處避暑避寒……

皇帝堂兄弟驚詫莫名,曾災年去給他州送過救濟糧的德王真心跟他們道:“現在比以前好多了,我還見過一縣空無一人,屍首四處可見的地方,臭得我回去後看著我王妃都咽下飯,你們能想得到親眼見到此景的心情嗎?反正我至今一想起來,就想往庫裏多存點糧,多備點救命藥。”

有不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德王不喜歡當地官員接待皇帝那粉飾所有太平的樣子,他把他見過的人家找出來讓官員去查,讓他們把事情查清楚了呈到他這裏來說。

官員被他嚇得心驚膽顫,有苦難言,但案牘送到帝王皇叔手裏,聽著皇叔所說的話,他們才把蹦到嗓子眼的心咽了回去。

事實上,這家人在過去的十年裏一共生養了二十餘子女,在三年前,他們生下來的十幾個子女只活下了三四個,而在三年後,這一大家子生下來的近十個子女,活下來了六個。

這就是世子那天去見這家人,這家人為何赤身裸體滿地爬的小新丁那般多的原因。

二十口人擠在方寸之地是艱難,但這些這幾年生下來的孩子至少活了下來,有口飯吃,只要這家裏的男人們出去了也能找到活幹,這個家就會繼續延續下去。

你說年景有沒有變好?是變好了,有活路了。

老天給飯吃,世道也給飯吃,這能是不好?

至於抱怨說難聽話出來鬧的百姓肯定有,這就跟餓的時候只想有口飯吃,飽了就想娶個好娘子,有了好娘子就想三妻四妾跟富貴老爺一樣,不會有幾個人能滿足止步於當前,皆是得到的多了想要的就更多了。

皇帝南巡,驚動四野,沿路的百姓焉有不知道的道理,肯定有覺得自己受了冤屈的人要請聖上申冤,這大多數實打實出自天子門生的官員們實施天子仁政,對這些人也不敢打打殺殺,只好對下誘哄,對上隱瞞,所以這一路喊冤申冤的人多,真冤的人有,沒冤鬧事的肯定也有,是以德王跟聽了個目瞪口呆的官員們說:“有冤屈的就理,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們幹了什麽事,你們當你們聖上手裏沒人啊?至於沒冤屈的查明了打幾十板子打服了,別老想著鬧到聖上面前出事,不會,我們聖上明理著呢。”

手裏有人,明理著的皇帝失笑不已。

德王這一路跟皇帝細數那一家子這幾年的人丁存活量,還和各地官員談了談心,那被一臉死灰的官員們弄得跟刑堂一樣的氣氛總算活絡起來了,這地的官員們這才放心地把提著的氣吐了出來,擡頭擦那冒出來的滿頭大汗。

活的多少還能用來這樣說?良民刁民還能這樣分辨?聽德王這麽一說,跳出來看,他們也不至於兩面不是人。

有人鬥膽上前跟皇帝言道:“啟稟聖上,不是下官等想欺瞞您,說來這感激我們的百姓多不勝數,可這抵不過一個到您面前喊假冤的啊,這查明真相需耗一些時日,等您走了結果審出來了,等遞到您眼前,就是下官等並無有那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之事,在您眼中也抵不過您下一個見到的品德功績皆良好的大人吶,我等賭也賭不起,只好隨大流,人家大人這麽幹我等也跟著這麽幹,還請聖上明鑒。”

這小官的話,讓皇帝皺起了眉。

德王卻揚了下眉,細看了這說話的年輕師爺模樣的人幾眼,然後笑了起來,跟與他同坐在首位的皇帝道:“看出來沒有?我岳父的門生。”

那敢說話的門生還頗為得意,驕傲地朝德王拱了拱手。

德王被逗得笑了起來,失笑搖頭不止。

這還真是有所倚仗,不怕死。

皇帝不喜此人的輕浮,但話還是聽進耳裏了,不快地看了那小官一眼,見那小官“嗖”地一下就縮起肩膀,躲到了一個戰戰兢兢發著抖的老大人後面,看那老大人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出來,這才不悅地收回眼,轉頭對王叔道:“是以這一路來,這些人都是聯著手在騙朕了?”

“朕一個皇帝,居然被你們攔得動彈不得,日日被你們欺瞞哄騙,你們居然想讓朕相信你們無辜?”皇帝沒想聽王叔說話,轉過頭對著這群自認為騙他還有道理的臣子冷冷道:“你們可比符相宋閣老他們厲害多了。”

德王一聽,見皇帝侄子要訓教臣下了,起身跟皇帝告退,帶著世子走了。

門裏,帝王在訓人,門外,世子擡頭看著他父王,小臉上滿是疑惑:“您是怎麽知道那家人的情況的?”

“父王問了他們話了唄。”德王低頭與他的小世子笑道。

“可我只看見父王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啊。”他全程都在。

“幾句就夠了。”德王一句一句跟他掰開來解釋那天他從跟人交談的幾句裏得來的信息,“你聽,父王問當家的男人說最近世面上活可好做,他們回了一句不好,可下一句他們又說還是能找到活的,這說明還是有事可幹,就是工錢讓他們不滿意,是以不好,但比較之前父王所知道的民情來說,有活幹餓不死這就是一個進步了;父王又說他們家裏人丁興旺,說他們家裏人多,換哪家人都會高興啊,所以不用父王問,他們也會跟父王多說道這些人丁得來的不易,多說兩句,父王不就知道了他們以前養子難,現在他們家人丁多的事了嗎?你當時不也在旁邊聽著?”

“可孩兒沒想那麽多。”世子滿臉愧色,心裏十分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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